数十年宾东主仆亲似一家人
清同治十二年(1873年9月),张继熹之子张彝叙担纲起谦泰吉老板的重任。张彝叙除了继承乃祖乃父的优长,更有一样,至少在张家是空前的。那就是此人十分注重专业技术。他对于酿酒技术有着天生的兴趣和悟性,并孜孜不倦深入钻研,以至技艺精良,被同行尊称为“师父的师父”。江口的同行们遇到技术上的难题都向他请教,出了纰漏也找他补救,因而更受同行敬重。
清光绪十八年(1892年)前后,江口又有泰和义、洪圣和、邓复昌等10家槽坊开业。一时间,长街上下酒旗飘飘。张彝叙分析了当时的形势,认准谦泰吉要在众多的槽坊中保持领先地位,还要扩大规模,以规模取胜。
也就是那一年,谦泰吉顺势扩建槽坊,改“香杆”(即燃香)记时为“香烛”(即燃烛)记时,将生产规模扩大一倍。常年雇用账房先生1人,师傅2人,帮工4人,短工多人,分日夜两班。除六、腊月停产制曲外,常年维持双蒸双煮,即每日蒸两次原料,熬两坛酒,月出酒60坛(酢),每酢原粮250公斤以上,出酒率40%以上,一天能出40度以上白酒210多公斤,在江口13家槽坊中独占鳌头。
这年,马峪河最孚名望的翰林学士雷以栋回乡省亲船泊江口,特地登岸拜访张彝叙。这于张彝叙是极大的面子,张彝叙喜不自胜,盛情款待。他将自家酿造的最好的烧春酒摆上八仙桌。雷学士居庙堂之高,是品尝过大清国各地的美酒的。他瞟了一眼陶壶上的字样,有些不以为然。光绪十年修撰的《荆州府志》他是读过的,那上面说:“荆郡枝江羊角州烧春甚佳。”江口离羊角洲有百十里路,这里也敢称烧春酒?
不料酒倾入杯,清亮芬芳。雷秀才端杯品尝一口,又品尝一口,咂咂舌头,置杯桌上,悠悠赞道,此酒别具一格,比贡酒略胜一筹。接着激情大呼,真乃旷世佳品也!并酒后乘兴挥毫,题写下“谦泰吉”三个大字,笔道遒劲,酒韵四射。张彝叙当即赠与四坛烧春酒作为润笔,又拿雷以栋题字做成金匾高悬门楣。
雷以栋将枝江烧春酒带进京城,转呈光绪帝品尝。光绪帝细抿几口,而后赞道:烧春,好酒。此后,江口烧春酒自然成了湖北送往京城的贡酒。
张彝叙不仅做响了江口烧春酒的品牌,而且十分重视人才培养。解放后进入国营酒厂的大师父王恢典、江友德、李世炳、张家玉等都先后受到过他的精心指导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他慧眼识珠,培养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经营人才,使他们父子两代老板受益匪浅。
那是民国七年(1918年)冬月的一天早上,店门开处,便见屋檐下站着一个双臂抱胸瑟瑟发抖的少年,别看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,可那双大眼机灵有神。张彝叙问明,他是本县鸦雀岭人,名叫黄明斋,时年12岁,因父母双亡四处流浪。张彝叙心生怜悯,便招他进门,管了饭食,又叫人给他换了一身衣裳,说话中见这娃子礼貌而又机灵,便问他是否愿意留下?这样好的地方这样善良的主人,黄明斋自然求之不得。哪有不愿?过了十天半月,张老板见黄明斋手脚勤快,聪明乖巧,觉得是可造之才,便先让他读书识字,后教给他生产经营之道。
经张彝叙精心培养,黄明斋成为谦泰吉历史上最出色的掌柜人才。他知恩图报,沤心沥血,使谦泰吉伫立于艰难时世而不倒,直至人民解放军占领江口。
张彝叙的外孙杨贻谋现在仍然清楚记得,六十年代初,他母亲谆谆嘱咐他一定要去鸦雀岭看望黄师傅,当年,张家可是吃的他的饭呀,就像种田人,吃的是牛的饭。
民国十四年(1925年),张元楠曾孙、张彝叙之子张谷生执掌谦泰吉。在他手上,谦泰吉走进了历史上最为波澜起伏飘忽无定的岁月。
张谷生读过七年私塾,14岁从父习商,两年后便当上了谦泰吉老板。这位年少老板的幸运,正在于有黄明斋先生的辅佐。不过,他对于黄明斋的信任和倚重也是人所称道的。
据张谷生的二弟张仲甫先生回忆,到了张谷生手上,黄明斋经过多年学习锻炼,已经熟悉各个生产环节,通晓市场情况,成为名符其实的掌柜先生。
张仲甫进而描述道:我家深知他的为人,其应酬和个人消费,都在店内开支。我们极为信任从不计较,悉以任之。对店内人员任留,也由他考查决策,起决定作用。他深知店内盈亏底细,生意好,他多取酬,生意不好,他自觉少要,竟没有专门为他制定什么标准。黄明斋成为实权人物,有人讥之为我家的小老板,事实也是如此。黄掌柜在任上,多次为我家逢凶化吉,发展生产,尽了责任。是艰辛共度的好掌柜……数十年宾东主仆亲似一家人。
果然,就在主仆同心协力中,谦泰吉别开生面,经营得有声有色。当街门面上,出现了用朱漆楷体书写的广告:
选聘技师,精心酿造。
橘精玫瑰,醉上香蕉。
酝酿福寿,提精醒脑。
虎骨加皮,追风活效。
堆花烧酒,薄利多销。
交换货物,特别公道。
招待客气,不欺老少。
请尝试之,方知微妙。
这则广告词熔酿酒之艺、酒质之佳、饮酒之妙、经营之道和服务之诚于一炉,平易实在,琅琅上口,容易进心入脑,令人称绝。张谷生、黄明斋以糖果、饭食换得小儿、乞丐满街打起“莲花闹”,四处传唱,从而引来更多客商。
店门内,摆开了十张八仙桌,专供客人饮零杯酒,让附近卤菜店供给卤鸡卤鸭卤猪耳朵卤豆干兰花豆炸花生。纯正好酒配上风味小吃,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商,整日价客人不断,坐起了“流水席”。店伙计们满脸堆笑,迎进送出。对年长者,大爷大伯的声声敬重;对年轻人,则大哥老弟的句句亲切。
凡石套子、杨家湾、大埠街、董市、刘巷、曹家河、丁家垴等集镇来了船,或者问安、半月来了客商,黄明斋都亲自出面接待,酒饭免费,连有的人抽大烟也给予开支。在黄明斋看来,花这点钱只赚不亏,因为他们为谦泰吉带来了买酒换酒的顾客,或者是运来了酿酒的原料,还有各地的商贸信息。
对于附近乡镇酒店,张谷生听从黄明斋的计策,采取赊账经营的办法,即先给货后付款,也有还了前账搭后账的。黄明斋说,只要往来次数多了,挂的账不过是些利钱渣子。如果店家有擅自转主现象发生,他便责备人家不讲信用收回铺底。这种灵活的经营方式,为谦泰吉扩大了影响赢得了更多市场。
黄明斋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会审时度势,善于揣摸顾客心理而投其所好供其所需。有操办红白喜事的人家不求好酒,只求价格便宜,便供给人家质量稍次价格较低的尾酒。有的转手贩卖只求厚利,便适当让利给人家。有以粮换酒的看重的是兑换率,他便尽力提高,甚至斤粮斤酒。以粮换酒的顾客大都是家境并不宽裕的农家,囿于“无酒不成席”的规矩,逢年过节有酒上桌便可。虽然其中兑了水,度数稍低,但水酒水价,因而不会让顾客吃亏。
话说得实在,顾客觉得实惠,自然也是满意而归。黄明斋有两句名言:虽说哄死人是不抵命的,但要对得起天地良心。
如此这般,谦泰吉在张谷生的主持和黄明斋的打理下,产销两旺,位居全县一百多家、江口十二家槽坊之首。烧春酒畅销枝江、宜昌、当阳、江陵四县四十八集镇。
为了方便流通,搞活经营,壮大自己,他们还发行了票子。至今,在枝江酒业的档案室里,还存有民国十五年(1926年)发行的谦泰吉有价券。
也就在这一年,湖北省官钱局发行全省通用的“台票”突然倒塌,引起连锁反应。江口商家自己发行的票子也动摇起来,人们纷纷要求兑现收回。如果商户自发票子又无相应的储备,一旦挤兑,则难于应付,以至破产;因为票子流行于附近农村,农民往往成为最大的受害者。在这一风潮中,谦泰吉因为具备相应的储备和良好的信誉,显现出“任凭风浪起,稳坐钓鱼船”的从容。
——本文选自《日月生香》
作者:陈宏灿、张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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